第72章 第 72 章_当鸽子是会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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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

  “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试图绕弯子,“这个世界是[罪与罚]与‘书’结合之后诞生的。”

  太宰治拍了拍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丝毫没有挑战性的谜题——这里到处都是和欧洲有关的东西,同时又充斥着你那强烈的个人风格。关于希望和绝望、关于命运、关于罪恶与救赎。最明显的就是系统一开头就说的话。

  “——这里是没有异能力者的美丽新世界。”

  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跟着太宰治拍了拍手:“您很了解我。”

  视力在黑夜中失去作用,于是太宰治干脆也就闭上眼睛:“愿意聊一聊关于神明的想法吗?在我的了解中,你是如此地信任神明——虽然这个神明可能并不是具有宗教意义的那一个,但是为什么你的异能力和‘书’一起创造出来的,却是一个被神明抛弃的世界?”

  这一次陀思妥耶夫斯基沉默了很久。太宰治没有开口催促,很是有耐心地靠着墙壁晃着脑袋,看起来就好像是在哼着什么歌。

  “……我其实一直都有一个疑问,这个问题直至今日也在困惑着我。”

  太宰治停止了摇头晃脑,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我以为,也许人间只是天堂的监狱。如果你仔细观察人生,就会发现,它到处都在受惩罚。”

  费奥多尔压低了声音,语气却仍旧保持着他一贯的温和平静。

  “于是,有个念头总是困扰着我,而且后来在我的全部生活中,它总是令人厌恶地萦绕在我的心头——这是一个不可能彻底解决的疑问,对我来说至今也没有解决。

  “人们犯了同样的罪,为什么受到的惩罚却不同?”

  他稍微拖长了语调,称得上是慢慢悠悠,语气中满是困惑、且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难过,可是偏偏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

  他们之间的谈话很多时候并不用把所有的意义都摆到明面上来——语言文字的魅力和韵味有时候或许就藏在话外的留白之中。

  惩罚是不同的吗?这是肯定的,但惩罚也是相似的。即使不论这个特殊的游戏世界、现实生活中的人们同样是每时每刻都在受苦。人生来是不公平的,这也就意味着这一整个囚牢一样的人间里确实有些不同的刑罚。

  但是人性一定是平等的。

  痛苦会因为人的本性与欲望平等地落在每一个个体头上,而命运的重负会均等地压上每个人的背脊。

  出生是不能被选择的,出身是不能被选择的。人的一生短短百年,往后的每一个选择都带着最初的烙印,某种程度上来说,每个人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下来了。

  每个你自认为发自内心的选择或许全都是被设计好的走向,最终形成一份讲述一个普通人的一生的剧本。

  或许是因为“人间”这样一个舞台过于巨大,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发现自己的命运。有人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反抗,也有人就这样无知无觉地度过一生。

  很难说这两种人到底谁更痛苦。

  “每一次游戏的第一位npc都是果戈里吗?”太宰治问。

  命运与反抗者、自由与囚笼。太宰治很自然地联想到了那位看起来举止疯癫的白发小丑。他认识的那位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在牢狱中提到过他的这位挚友,提起果戈里的观念——头颅就是温暖潮湿的地狱。

  人从一出生开始就在被灌输各种各样的想法,真正的自由是不存在的。果戈里的抗争实际上是面向自己内部的,这是一场只要他还活着,就无法胜利的战斗。

  而这个来自平行世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也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在他们离开医院之前,一直都是科里亚。”

  “看起来你很怀念你的这位,

  朋友。”太宰治笑着感慨了一下。

  “不,”费奥多尔的声音里也带上了明显的笑意,“这不算是怀念,或许只是我出于一些、说起来有些许傲慢且冒犯的想法,我想这可以被归结为一种共情,或者说,理解。”

  “在我还算是个活人的时候,我尚且可以把自身观念带来的痛苦寄托于信念,存放到某个外部因素之上,”他的声音低下去了一些,笑意却不减,只是听上去带着某些讽刺意味,“现在,这样的痛苦又重新压回到我的背脊上,我也要开始这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役了。”

  “好吧好吧,长篇大论什么的我可不喜欢,就此打住吧,”太宰治抬手做出一个打哈欠的动作,“采访一下,费奥多尔君,当你看着你所谓的‘挚友’一次又一次地失败时,你的想法如何呢。”

  “你似乎很想了解我,太宰君,尤其是我更接近于普通人的这一面,”费奥多尔轻声笑了笑,“如实回答的话,我其实没有什么想法。

  “你认为是做个愚蠢无知却幸福的人更好,还是做个清醒但注定痛苦的人更好呢?或者让我们再换一句话说,太宰君,你认为科里亚是这两种人中的哪一种呢?”

  果戈里显然不是个选择任由命运摆布的人——目前他们了解到的npc里,果戈里也好、魏尔伦也好,都不是愿意接受命运的人。

  然而问题就出在了对“清醒”和“无知”这两种状态的界定上。他们到底是清醒地在反抗命运,还是无知地顺从了呢?

  而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停顿太久:“太宰君,你觉得要如何反抗神明?人类要如何反抗命运?”

  “啊,这是个好问题,”太宰治笑得眯起眼睛,“我的答案是,自杀。”

  “非常有意思地回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音放轻了许多,“任何一个想要得到最大自由的人,他就应该敢于自杀。谁敢自杀,谁就能识破这骗局的奥秘。此外就再不会有自由了。这就是一切,此外一无所有。谁敢自杀,谁就是神。”

  “这就是为什么这场游戏里,存档的方式是一个人自愿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太宰治没有用疑问语气,而且平静地给出了结论,“但是这样的反抗仅限于人类。费奥多尔君,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一直不现身……你就在这里,对吗,我猜,你就在这扇门的背后。”

  医院场景b7层画着眼睛的大门连接着衔尾蛇的头尾两端,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认为是连着生与死,这扇门的背后对于玩家来说是出口,然而对于本身就在其中的人,却是囚笼。

  “你被生死一起困住了,是吗?”太宰治轻声问,“你落在生与死之间的缝隙中了。”

  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只是笑。

  “这个世界实际上是你自己与自己抗争的产物,也可以说是你与‘书’产生分歧后的一个结果,”太宰治也不在意他的避而不答,自顾自地说起了推论,“一开始我就意识到了,能够禁止我的异能的能力,一定不会是某种特定的异能力。

  “在我的认知中,只有‘书’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我一开始以为,这个世界的基调是‘书’,然而这样的循环最终只会带来死寂,所以你作为被‘书’同化的一部分,选择反抗‘书’创造出来的这个世界。”

  ——反抗这一点真是再明显不过了。这个世界中的规则就是一个提示。医院中的规则约束力最为鲜明,是因为这个场景最接近生死,费奥多尔的影响力还足够,距离医院越远,规则约束力就越是薄弱,同时也有一定异化、被‘书’转化为坑害玩家的倾向。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中的规则并不完整的原因之一。过于完善严谨的规则在无法被掌控的地方只会被“书”利用。规则中不要开灯、会断电、黑暗有时候会带来保护同样也是证据——黑暗意味着不容易被发

  现,代表着有可能逃脱掌控。

  然而这又涉及到了另一个问题——“书”是有自己的意志的吗?

  “但是……听我的后辈们说了有关镜子的事情后,我又有了一点新的想法,”他慢吞吞地补充道,“镜子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并且医院和家庭这两个场景中的镜子一定是你设置的,你在利用这一点来保护另外一个我和乱步先生,以及被牵扯进这个游戏中的人。”

  “但是保护的方式有很多很多——为什么偏偏是镜子?”

  ——因为镜子是一个人最直观地、看见自我的方式。

  “真像是把自己当作了神明,把这个世界塑造成了自己的教堂。”

  谜题已经所剩无几,这个世界的一切架构都已经清晰了起来。就算是之前他对另外一个“太宰治”和“江户川乱步”这两个npc的疑惑也在交流中自行消失。

  这里是一个被“书”建立起来的时间,那两个人同样接触过“书”,只能在医院活动,某种意义上来说和这个被困住的费奥多尔很像。

  他们三个人一个负责找到其他世界刚刚死去的灵魂,顺带着与这个灵魂有关联的人,把他们拉入这里,另外两个负责给出提示信息帮助玩家。

  游戏成功,他们会得到关于这个游戏的更多信息,游戏失败,他们也会收获更多的灵魂来维持循环的运转。

  除开这两个特殊的npc之外,其他npc也是活人。在这里,死亡不代表结束,或许失去五官才代表着失去自我——不去看、不愿听、不再开口说话,从此成为一个面目模糊的傀儡,被送到停尸房,成为整个游戏的一部分,比如医生,比如安保人员。

  陀思妥耶夫斯基仍旧笑着,并不在意太宰治关于“神明”的挑衅,也没有直接回答太宰治的问题:“太宰君,我也想问您一个问题——当您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时候,您在想什么?”

  “当您作为一个玩家,听到您要去拯救他人的任务的时候,您在想什么?”

  拯救这个词语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它不带有任何的恶劣色彩或者讽刺意味,但是这个词语天生带着立场和俯视的角度。拯救,有时候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傲慢。

  “您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形态是一个圆吗?”他笑着低声问,嗓音舒缓柔和,却又像是一条在阴影中吐信的、伺机而动的毒蛇。

  “那是因为,我们已经没有未来了。

  “当我拿到‘书’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要崩塌了。所以在‘书’和我的异能力的共同作用下,我们既被困在了这里,又得到了片刻的机会。

  “但是循环并不代表着没有消耗,灵魂的力量是会被耗尽的,所以我们都会不断地从其他世界找到其他的灵魂,帮我们了解我们无法到达的场景、试着为这个世界找一条出路。

  “是的,这里的一切人物都是鲜活的、真实的。他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你熟悉的那些人。

  “那么太宰君,我想请问您,您想到了为什么您和您的同伴们会出现在这里了吗?”

  太宰治脸上的从容终于消失了片刻。

  他当然知道。

  芥川龙之介是他们所有人进入这个游戏的契机。而这个游戏世界本身是一个被定格在衰亡前一秒的、即将死去的时间,为什么芥川能和这里产生联系、陀思妥耶夫斯基又为什么会选择他作为契机,答案不言而喻。

  ——因为芥川龙之介已经是个死人了。

  当太宰治从中岛敦那里知道了芥川龙之介“异常的好脾气”的时候,就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了这一点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音像是阴冷的风吹过耳畔一样在他耳边响起:“太宰君,作为一个拯救者,你在想什么?”

  作为他人的神明,得

  知你的信徒死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你的回答是什么,那么他的回答也就是什么。

  两人之间不可避免地陷入沉默之中,就像是两个人都被捆住手脚沉入冰冷又无光的湖水中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形体已经消散掉,这里只剩下太宰治一个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此时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难免被死寂衬托得格外鲜明,甚至有些像是不和谐的杂音。太宰治缓缓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再把思路重新放回到这个世界上。

  到这里,这个世界的一切谜题都已经被解开。

  太宰治抬头看向眼前的无边黑暗,莫名有些联想到黎明前的夜色。但是这个循环的世界最终到底会迎来毁灭还是迎来新生,谁也不知道。衔尾蛇本身就代表着生与死、破与立的同时发生。

  他只是沉默地转过身,推开了身后的大门。

  然后一切都在黑暗中重归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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