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斩罗(2)_打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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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斩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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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件事情也就发生在四川帮和罗佬之间。

  我和地儿在离罗佬不远处的一家小网吧以每天一百五十元的价格包了两台最靠门的机子,那天,我们同样很早就到了,一直坐在网吧上网,就像前几天一样,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的状况,到了凌晨十二点多的时候,我和地儿甚至还准备去稍远的地方吃点东西。

  就在我们刚要动身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阵喧哗之声,从罗佬摊子的方向响了起来,稍一犹豫之后,我们走了过去,混在一大堆看热闹的闲人后面,也看了起来。

  罗佬做生意的摊子右边也有一个紧靠着的露天小摊子,买的是四川乐山麻辣烫。

  由于两个摊点摆放的距离实在是太近,加上又没有规范的市场管理制度,彼此间可以说是犬牙交错,客人很难分清哪家是哪家。

  所以,开始有一桌食客在罗佬这边吃饭的时候,不知道的情况下搬了隔壁摊子上的两把凳子。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摊子的夫妻二人就和罗佬吵了起来,摔桌打椅的,样子非常嚣张。

  在彼此争吵的过程中,我看到那个女人首先跑上去推了罗佬一把,罗佬并没有还手,而是低三下四的不停说着好话。

  可那个女人却并没有罢休的意思,还要继续厮打,罗佬的老婆终于看不下去,跑上前也推了那个女人一下。

  顿时一下就闹开了,那个女人一边大骂,一边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大概七八分钟左右,十来分钟不到的样子,七八个或者打着赤膊,或者染着头发,或者穿着暴露的男女就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这帮人刚一出现在罗佬的摊子前面,隔壁摊的那个女人立马就像是打了鸡血般跳了起来,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到罗佬跟前,指着鼻子就开始破口大骂。

  那帮人也不多话,先是七手八脚的掀翻了罗佬的几张桌椅,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黄毛仔非常嚣张地走到罗佬跟前说了几句什么,罗佬一脸通红,并没有答话,只是直着脑袋犟在那里,他的老婆在身后不断拉扯着他。

  然后,那伙人就突然动了手,黄毛一脚把罗佬踢在地上,一伙人扑过去就打。

  那帮人大概只是想教训教训而已,下手其实并不重,整个过程也相当快,不痛不痒的踢了罗佬几脚之后,就放手让他站了起来,开始说话的那个黄毛再次伸出一只手指着罗佬,凶了几句,就走了。

  浑身狼狈不堪的罗佬先是呆呆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对着那帮人离去的背影看了半晌,然后蹲下去,抱了抱吓得大哭的儿子,直到儿子渐渐安静,他再一个人慢慢走到摊子旁边,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动不动的。好半天之后,罗佬猛地一下抬起头来,望着旁边的摊主,突然伸手提起砧板上的那把菜刀,身子一动,就要往前走,却被自己老婆死死一把拦腰抱住。

  就在那一霎,我看到了罗佬的眼神。

  凶狠,决绝,暴烈!

  一如当年,那个端枪指着我的罗佬,那个把武昇砍翻在地的罗佬,那个刀头舔血眉头不皱的罗佬,那个让我心惊胆战,后怕了整整三年的罗佬!

  于是,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又一次错了。

  罗佬,还是罗佬。

  三岁定八十,原来,人真的不会变。

  自从几天前,第一眼见到罗佬如今的境遇之后,原本一心要为武昇报仇的地儿就表现出了极度的反常。他不再像平素般一天到晚的嘻嘻哈哈,整日都是一付少言寡语,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如果不说,也从不主动谈起办罗佬的这件事。

  尤其是那一晚,当我们亲眼目睹罗佬被四川帮欺负的时候,我隐隐觉得地儿很激动,似乎有好几次都想冲上去替罗佬出头。虽然他最终并没有那么做,甚至都没有表现出丝毫这种想法,但是二十多年生死与共的兄弟,我又岂会一点都看不出来。

  那天回宾馆的路上,有好几次,我都意识到地儿想要开口和我谈些什么,但是每次话到嘴边,却都还是缩了回去。

  其实,我明白,他想要说的是什么;我也明白,他不说的原因又是什么。

  我,又何尝不是一样。

  所以,这几天来,我始终都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有些时候,生活就像是一枚铁钩,吐不出口,就只能咽下心头,有些话,终归还是不说穿的好。

  可是,不管我们两人如何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当我经过一番仔细权衡,终于狠下心,做出了依原计划形式办掉罗佬的最终决定之后,我和地儿之间的分歧,还是不可避免的爆发了出来。

  目睹罗佬受辱的当天晚上,我们回到宾馆,洗完澡后,重重心事之下,谁也睡不着,就躺在各自的床上看起了电视。

  我记得,当时看的是广东一家电视台,里面刚好播放了一则新闻,是说城管在驱赶小摊小贩的时候,暴力执法,动手打人。里面居然还播放了那些一无所有,束手无措的小摊贩们在镜头前悲惨哭泣的样子,其中一个买早点的老头,坐在被砸坏的摊子前无言望着镜头的场面尤其让人心酸。

  正当我对广东电视台为什么敢播放这些在我们省绝对看不到的民生新闻而感到万分奇怪的时候,地儿终于捅破了那层纸。

  他斜斜地半靠在床头,眼睛直直盯着前面的电视机,望都没有望向我,好似有些无意地突然说了一句:这些卵城管比他妈逼的流子打群架还嚣张些啊,狗仗人势!哎~~,这些做小生意的人日子也不好过啊。

  听到地儿的这个话,我马上明白过来他想要说什么了,心里顿时一紧,偏过头瞟了他一眼。

  他还是一无所动,并没有看我,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我知道,此时此刻,地儿平静的外表之下,内心中一定在激烈的斗争着,他想说,但是又怕说。

  在极度复杂的心态驱使之下,我没有回答地儿的话,而是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头来继续看起了电视。

  就在这样微妙的氛围里,沉默了好几秒之后,地儿再次开口了:

  胡钦,罗佬造孽。

  我还是没有回答他,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些讨厌地儿,讨厌他正在说的和将要说的那些话。

  地儿看到我没有任何反应,显然也明白了点什么。稍稍沉默了一下之后,他重重吐出了一口气,好像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突然翻身坐了起来,异常严肃地盯着我说:胡钦,我们未必真的要把他搞死吗?

  一股无来由的怒气涌了上来,我再也忍耐不住,忽地一下也坐起身,死盯着地儿说道:那怎么搞?你告诉我,应该怎么搞?!

  地儿看上去被我一脸铁青的样子有些吓到了,默默看了我一眼之后,装着捡起被单上的一点小碎屑,把头低了下去,小声说道:

  我就是问一下而已

  你问我搞什么?我是神仙啊?我晓得怎么搞啊?你拿个主意,怎么搞?你说,我听你的!你说啊!我的声音更加严厉。

  在我的这番话出口之后,两个人都突然安静了下来。我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于是重重叹出一口气,再次翻身躺了下去。

  地儿则有些手足无措的继续坐在那里,默不作神。

  在这样奇怪的气氛里面,又过了很久,我听到地儿起身的声音,然后又听到了打火机点火的声音,没有多久鼻子里就传来了一股烟味。

  当时我的心里很不舒服,那个时候依然年少的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不舒服,为什么又会无缘无故的对地儿发火。

  现在,早已尝尽世态炎凉的我知道了,那一天,我体会到的那种难受感觉,就是所谓的负罪感。

  短短的几句讨论,已经让当时的我感觉自己是一个罪人。

  一个把自己和兄弟都拉下水,强迫着彼此去做一件并不想做的伤天害理的事的罪人。

  一个应该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罪人。

  就在我躺在床上,闻着鼻子里面传来的阵阵烟味,心中更是复杂难言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地儿的一声咳嗽,这让我的心又一次紧锁了起来。

  果然,地儿再次开口了:胡钦,我们给罗佬留条活路吧。武昇也没有死。要不要得?

  与之前不同的是,前几次地儿的语气有些迟疑,有些闪躲;而这一次,表面的平静之下却明显压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尽力克制着自己,我不想回答他,因为我不想吵架,这会让我本就郁结烦闷的心情更加痛苦不堪。

  胡钦,你说句话啊。要不要得?

  你不记得,武昇送到医院里的时候哒?

  他而今也没有死啊。

  那他的手呢?他的指头呢?他这三年受的苦呢?啊!只有死才是仇吗?他而今还打过篮球没有?一到天气稍微开始变冷,他就要戴个手套,他有神经病吗?啊!罗佬那个时候想过给他留后路没有,想过给我留后路没有?罗佬未必是放过武昇,没有下杀手吗?啊!那是武昇命大!

  我再次从床上蹦了起来,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单,看着地儿发出了一连串的大声质问。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地儿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我发火的时候默不作声,相反他也提高了自己的声音,脖子上青筋虬结,面红耳赤地望着我说道:起码武昇而今还在吧,我们这次要是搞了罗佬,你看到那个小伢儿没有?他怎么搞?哪个养他?还只有多大啊!他堂客(土话,老婆)一个人养得起吗?

  养养养,养个鸡巴啊养!而今你替罗佬担心他屋里的儿子哪个来养?老子问你,武昇那回要是真的死哒,哪个来养他的娘啊,哪个来养他的爹,啊?老子是运气好,你晓不晓得!老子要是运气不好,那天要是换了我去帮三哥拿充电器,事真落在老子脑壳上了,我是什么下场?你给我上坟都上了几年哒!你知道吗?老子屋里的人又哪个来养?我问你,是不是你养,啊?罗佬,他而今的这个儿,是不是要我养?要武昇来养?我操!

  我越说越悲愤,越说越痛苦,那一刻,我只想通过这一顿骂,把自己心里所有的不快都吼出去,都叫出来。

  地儿没有回答,站在那里一口接一口的猛抽着烟,拿烟的手彷佛都在微微发抖。

  我胸膛急剧起伏,也一下爬了起来,冲到桌前,拿起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之后,尽量克制着自己继续说道:地儿,老子告诉你。老子也是人,罗佬造孽,老子也晓得他造孽!那有什么办法?啊?我问你,有什么办法?你还记得我们才跟着三哥的时候,他给我们说过的那句话吗?跻身江湖内,就是薄命人!出来打流,本来就是一只脚踏在棺材里,一只脚踏在监狱里,这就是流子的命!他罗佬身在江湖几十年,没得人逼他!他也风光过,他没有办过人吗?办人,被人办,出来混就必须要有这个心理准备,哪个都逃不脱!罗佬的孽是他个人作的!武昇是哪个?我们的结拜兄弟啊!他这些年受的苦你看到了吧?啊,你都看到了的吧?他帮哪个受的这个活罪?帮老子!没得他,老子连受苦的机会都没得哒。而今,事到面前了,你和我讲罗佬造孽。我问你看看,我问你看看,都讲九镇六帅混得好。为什么混得好?啊。就是因为兄弟铁,怎么搞都可以,动了兄弟就没得商量,这是底线,碰不得!而今是不是不要这么搞?是不是不要兄弟?是不是不打流,不当大哥哒!啊!!!!!

  随着最后那一声大吼,我一屁股坐在了床头,心中没有了之前那种苦不堪言的郁结,整个人空空荡荡,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只感到了一种极大的空白和疲累。

  对面几米开外,地儿胸膛剧烈起伏着,猛地把手中的烟往地上一甩,一下站了起来,大声对着我吼道:打个鸡巴流啊!啊?当个鸡巴大哥啊!啊?老子不打哒要不要得?本来就不想打流。不打流就没得这么多鸡巴卵事!搞到而今,我一看到自己这双手,老子就想起英子,想起她脸上的血流在老子手上的那个味道,老子就觉得这双手比掏大粪的还脏些。你晓得不晓得?就像是一坨鼻涕趴在那里,又浓又稠,不管怎么洗,都他妈洗不干净。你晓不晓得!你晓得个鸡巴啊?你晓得个鸡巴!老子本来就不想打流,不想打流

  说到最后,地儿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哽咽,最后居然再也说不出话来,整个人猛地一下靠在墙角,慢慢滑了下去。

  我惊呆了,那一刻的我完全惊呆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又能够说什么。我想过去抱抱他,给他些许安慰,也给自己些许安慰,但是我走不到,我真的走不到。

  短短的几米距离,好像就已变成了海角天涯。

  迷迷糊糊之中,我好像听见自己在用一种完全陌生、平静到让人感到绝望的语调说道:地儿,哪个想打流?哪个是一出来就想打流?当初我们还在读书的时候,哪个不是说的要考大学?呵呵呵,险儿想打流啊?武昇想打流啊?没得法哒!我只问你,而今我们这些人不打流哒还能搞什么去?我们还能搞什么去?读大学?打工?当农民?九八年,你把希明家老二的腿搞瘸哒,不打流,他找不找你,砍不砍你?没得法哒,你去听下看看,你到处去听下看看,九镇哪个正经人家里不是交代他们的女儿莫要和我们在一起,哪个又不是交代他屋里的儿子莫要学我们。你猜是为什么?哈哈哈,因为我们都是流子,你晓不晓得!天生就是该坐牢、该枪打、该被人砍死的流子。不打流哒,你不打流哒,我也想你不打流哒

  那天,我一个人喃喃自语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时候,我只知道,地儿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低着头一个人跑进了厕所里面,很久很久

  在厕所里面传来的阵阵绝望而又压抑的低嚎声中,我也闭上了自己的双眼,那通红晦涩的双眼。

  那一整个晚上,我都没有睡着,我知道地儿也一样,因为直到天色泛白,我都还能听到隔壁床上翻来覆去的响动。

  我想,那一夜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如此漫长,让人思绪万千。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年少轻狂时,一个错误的念头,就已经让我们所有人都堕入了无间地狱,千般后悔,万种无奈,却再也无法回头。

  既然人生路是这么苦,那么上苍为什么又要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

  天色刚刚发亮,我就爬起了床,本来计划今天就正式准备行动的,可是经过昨晚的彻夜思考,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罗佬并不是一个初出茅庐,除开满腔血勇之外,别无长处的小角色。

  当我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混迹于江湖了。每一个在这条弱肉强食的残酷道路上,能够生存十余二十年的家伙,他的危险性,都绝对不亚于一条三步致命的毒蛇。

  如今,罗佬也许有些落魄,但只要七寸不断,毒牙未折,断尾的毒蛇,也能要命。

  面对着这样一条毒蛇,个中凶险,堪称是瞬息万变,单枪匹马的话,我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我需要地儿的帮助。

  这些年来,我们兄弟几人之所以能够在黄皮三哥们的重重掣肘与围剿当中,走到今天的地步,也正是因为我们彼此间毫无保留的支持与付出。

  可是现在,对于这种几乎是融入到了血液中的信任,我却头一次感到失去了把握。

  昨夜地儿的话语和他的种种表现,已经足以让我意识到,今时今地,他的心并没有和我在一起。

  大敌当前,生死立见,却兄弟阋于墙,这是何等的不祥之兆。

  我不像小二爷,我并不算是一个过于谨慎的人,任何事,但凡有了三分的成功几率,我就敢押上全付身家去赌一赌。

  可是现在,我却不敢冒这个险。

  因为,让我害怕的不仅只是行动本身的凶险,我更担心的是,从此以后,我会失去一个兄弟。

  所以,今天我决定放一天假,带着地儿去周围好好转一转,放松一下心情的同时,我也必须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和他好好再谈一次。

  机会一直等到下午才降临。

  当时我们来到了厦门市郊外的一个风景区。

  景区开发的时间应该还不久,各种设备也还不算太完善。方圆地面上,除了位于景区大门口的一栋装修金碧辉煌,奢华到令人产生罪恶感的五星级酒店之外,就只剩下了一栋栋灰暗破旧,还没有被拆迁的农民房。

  在商业主宰一切的年代,这个地方的农民房墙壁上也不能免俗地刷着各种各样诸如电力助小康,服务圆梦想、成鹏妇科,专家问诊、优质种猪哪里找,向阳猪场帮你搞等粗俗低级的广告和标语。

  而就在距离景区门外那家五星级酒店几步之遥的几幢农民房上,我和地儿看见了众多标语当中最为醒目,也最为触目惊心的几条:

  打出来,堕出来,流出来,就是不能生下来、宁添一座坟,不生一个人、哪怕血流成河,也不多生一个今日超生超育,明天家破人亡。

  我和地儿呆呆看着这几条杀气腾腾,代表着王法国策的宣传标语,一时之间,两人面面相觑,竟然欲语无言。足足过了分把钟之后,地儿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淡淡的苦笑,一边微微摇着头,一边如同自言自语般,用一种极为落寞的语调喃喃念道:都疯了吗?真的是都疯了吗?宁愿要一座坟,都不要一个人,一条人命就这么下贱,这么不值钱?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还会好吗?

  我抬手搂住了地儿的肩膀,正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一辆簇新锃亮的黑色奔驰车从前方呼啸而来,在我们两个的面前飞快掠过,停在了酒店门外。

  门童迎上前去,打开车门,一位穿着入时,身形极为曼妙的年轻女子走了下来,甩了甩一头如云的乌黑长发,看都不看身边的门童一眼,径直走到了酒店门口。

  几秒之后,一个五十多岁上下,挺着大肚腩,像头肥猪般臃肿笨拙的秃顶男子也随之从司机座上走了下来,盛气凌人地对着门童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昂首挺胸地走向了那个女子。

  女人异常温驯的依偎在了那个无论年纪还是体型都要比她大上一倍的男子胸前,两个人如胶似漆地粘合在一起,走进了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

  空旷的停车场上,只剩下了那个年轻帅气的门童,孤独而沉默地站在原地。

  我抽出烟来,递给地儿一根,各自点燃之后,在弥漫了视线的烟雾中,我指了指前方的酒店,说:地儿,你看看,你好生看看。其实,你说的一点都没错,这个世界就是疯了,但是,它其实也没疯,从古到今,几千年来,它就是这个样子,只是,有些人不肯承认而已,总是觉得它会变好。但它可能变好吗?地儿,你真觉得它会变好吗?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一无所有,有些人却得到太多,那个门童只能眼馋,那个老东西就可以抱着女人爽,那个女人也只有陪人爽,才有机会走进这家酒店,这就是现实!地儿,我晓得,我们伤天害理,我们被人看不起。但是你看看墙上的那些标语,它们又杀了多少人?那些人甚至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这又公平吗?不公平,但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公平这么一说。地儿,我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杀一人者贼,杀万人者雄。不管是你、我、还是罗佬,我们谁都不能怪谁,只能怪自己为什么要走上了这条路。可现在我们毕竟都已经走了,那就只有继续走下去,那就要这么狠!就要这么绝!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走到其他人的上头,我们才能过的比现在好,我们才不用像那个女人和那个门童,我们才不会一辈子都是贼!地儿,我说的话,其实你都懂,我也不多讲了,你好生想想,女人、门童、男的,你想当哪一个?杀人的标语,和被杀的婴儿,又应该怎么选?

  地儿将脑袋深深的低到了胸前,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他一口接着一口的猛抽着烟,却并没有回答我的话。

  那天下午,我们在海边整整坐了四五个小时,直到太阳西沉。

  过程中,我们天空海阔的说了很多闲散白话,却始终都没有再讨论过酒店前的那个话题,大家都在小心翼翼的回避着,守护着那些藏在心底,彼此都不忍去触碰的东西。

  直到临离开之前,地儿从沙滩上站起身来,一边机械地拍打着自己的裤子,一边遥遥凝望着远方天际线上的几缕火烧红云,过了几秒之后,才突然扭过头来,对我露出了一丝极为苦涩的幽幽浅笑,用一种极其宁和飘忽的声音说道:胡钦,其实,我已经恨了自己好多年了,我好害怕,我怕今后我也会恨你。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胡钦,其实,我已经恨了自己好多年了,我好害怕,我怕今后我也会恨你。

  地儿在海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着我,整夜整夜的回响在我的脑海。当时,他的语气虽然并不冷酷,就如同是平日闲聊一般,但是,却让我一直冷到了心里。

  我不怪地儿,因为,他比我更加可怜。

  可我却依然感到了极度的痛苦,更残忍的是,在这种痛苦面前,除了承受,我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我的人生,为何变成了这样。

  也许是昨天那些对话的原因。第二天醒来之后,我和地儿之间越发显露出了一种微妙的尴尬,彼此甚至都控制着眼神的交流和对视。

  我准备找地儿再谈最后一次。

  可是,在我还没有想好怎么给他说的时候,地儿居然先找我谈了。

  当时,我们正在吃早饭,地儿原本正埋头大吃着碗里的馄饨,忽然间就头也不抬,含糊不清的问了我一句:胡钦,你想什么时候搞罗佬?

  听到他的说话,我顿时一愣。

  这些天来,他一直刻意不谈这件事,此刻居然主动提起,虽然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不管怎么样,昨天之后,地儿能放下心结,率先找我说话,这让我的心里还是感到了些许轻松,于是,我略微思考了一下后,小心说道:就在这两天吧,我还在想。

  具体什么时候呢?地儿抬起了头,目光炯炯发亮的看着我,边嚼着嘴里的馄饨,边说道。

  我再次短暂思考了一下之后,还是决定对地儿坦诚相见:就是明后两天吧,等他收摊子的时候,也只有这个时间最合适了。

  通过这些天的仔细观察,我们基本摸清了罗佬的生活规律,他白天根本就不怎么下楼,很多时候连进货、买菜都是老婆去办。每天晚上八点多才出门,九点的样子开始正式营业,直到凌晨三点半到四点钟半左右收摊,然后走上一刻钟的路程回家。

  整个过程中,他基本每时每刻都和家人在一起,而且无论是住的地方,做生意的地方,还是进货的地方都位于闹市区内,要想搞定他又不被人发现,可能性实在不大。

  所以相对而言,稍微方便的行事时机就是他收摊回家的路上。

  那个时候的街上虽然也不是完全清静,除了很多同样在打烊的摊贩之外,偶尔甚至还有三三两两刚喝完酒、上完网、泡完妞准备回家的行人。

  但是,毕竟比起其他时候来,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机会。

  听完我的话之后,地儿先是微微叹出了一口气,再开口说道:也是,要搞,也只有这个时侯还有可能了。

  然后,不等我接话,他继续又问了一句:怎么搞?还是用枪吗?我昨天也想了一下,枪只怕用不得啊。刀疤成也是用的枪。

  地儿的问题,也正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地方。

  来到厦门之前,我们确实是计划用枪,因为最初大家都以为寨上是个靠近城市的小村庄,人少地疏,找到罗佬的地址之后,晚上开车进去,两枪打死,立马上车就走,干净利落,谁也抓不着。

  但是来到这里之后才知道,这个原本以为的小村庄是多么繁华复杂,人口如此密集的闹市,如果我们当街开枪杀人了,落得的下场也许连刀疤成都比不上,他还能跑路,我们可能连跑路的机会都没有。

  我还要太多的事情没做,太多的欲望没有达成,我绝对不能让自己成为第二个刀疤成。

  我也不晓得,再看看吧。实在不行,那也只有用枪了,用刀万一没有搞定,露了脸,那还出鬼些。

  地儿并没有立马回答我的话,他飞快吃完了碗里最后的几个馄饨,随手一下将调羹丢在了碗里,刷地抬起头,用一种极坚决的目光看着我说道:那好吧,你想一下,看哪天动手,早些动手早些完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早死早超生。你想好了,告诉我,我就去找毛七佬介绍的那个人拿枪。

  一股温暖至极,也酸楚至极的复杂滋味瞬间涌上了心头,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地儿,一时之间,竟然喉头哽咽,纵有千言万语,却再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地儿为什么一大早就找我谈他原本始终在回避的事情,而且很坚决的表态了。

  因为,正如我的满心愧疚与悔恨一样,柔软的地儿,纯良的地儿,他也觉得昨天在某种程度上伤害了我,他想补偿。

  他不是小二爷,他的思虑并不周全;他也不是袁伟,他不善词令;他更不是我,他没有我的细腻心思。他只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

  我,无论什么时候,不管愿意不愿意,他胡大地都会与我同生共死。

  这就是地儿做出的决定。

  那么我呢?

  经过了整夜的思考和权衡之后,我当然也已经同样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前晚的剧烈争吵和昨天的海边对话,都使我明白过来,罗佬现在的处境让地儿心态起了很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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