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来就来_臣好柔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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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来就来

  他就知道!

  宁如深吸了口气:李无廷能有什么好心思?不过是想给他掘坑而已。

  “臣……”他按下纷乱的思绪。

  这个问题答不好,他跟耿家一起完。

  踌躇间,宫宴那日听来的传闻忽然浮出脑海。宁如深定了定神,决定赌一把——

  他放下奏折,俯身叩拜下去。

  朝服下透出的背脊秀挺如松,“臣以为,贪墨枉法危害民生,此等祸国殃民之人,当抄家流放,九族同罪!”

  头顶默了几息。

  李无廷似意外般点了点指尖,而后又带上了几分冷嘲,“宁卿割袍断义,公私分明,清正可嘉……”

  “那便按宁卿所言,将耿家定罪流放。”

  话中的意味真假难辨。

  宁如深差点把毯子抠出个洞:平时没见你对我这么器重。

  他深呼吸了一下,“臣是指,‘贪墨枉法’者,当下罪。”

  话落,御书房里一片安静。

  李无廷忽而开口,“都出去。”

  御书房里的宫人一瞬哗啦散去。

  只剩下满头冷汗的德全还候在一旁,抖得像个筛糠的漏勺,浑身都写着:完啦!

  人都遣了出去。

  李无廷起身走到宁如深跟前,漆黑的眼底如有乌云压境,酝酿着情绪,“谁给你的胆子,敢揣测朕的心思。”

  他轻声,“都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

  宁如深心跳微促,暗道自己猜对了。

  李无廷果然知道背后的主使是先太子党。那剩下的问题就在于,他打算怎么处置崔氏?

  新帝登基,根基未稳。

  任谁来看眼下都不是扳倒崔氏的最好时机。

  但如果娴妃真的是被崔皇后害死……

  宁如深想:若他是李无廷,肯定日日夜夜都巴不得立马把人弄死。

  “回朕的话。”上方的声音又落了下来。

  宁如深酝酿了两秒,直起身回道,“其实臣是听耿侍郎疯言疯语……”

  李无廷,“……”

  宁如深,“说户部的钱都被崔家拿走了。臣看他说这话时举止若狂、狼狈不堪,双拳攥得通红,咬碎一口银牙,神色不似作假——便斗胆禀报陛下,望能查明真相,严惩首恶!”

  他一口气说完,还在心头合计了一下。

  一共七十四个字,扳回一城了。

  正默默合计着,忽听李无廷开口,“是朕误会宁卿了。”

  宁如深充满希冀地抬眸:不追究他了?

  李无廷,“宁卿和耿侍郎私交似乎很差。”

  “……”宁如深唇一抖:重要吗!

  在他心潮涌动间,跟前的帝王收回了目光。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落下,“宁卿可知,处置崔家要比处置一个耿尚书麻烦多少?”

  宁如深呼吸滞了一下。

  李无廷说完,迈步走向御书房外,“今日的话,朕当你没说过。回去,这里不需要你当值了。”

  德全挂着一脑门汗珠子赶紧跟上:可算翻篇了,吓死他啦……

  玄色的衣角和一身绯袍擦身而过。

  宁如深忽然伸手拽住了帝王的衣摆——

  李无廷脚步一刹,低头看去。

  德全差点就跪了:哎哟这又是要干嘛啊!!!

  宁如深心头打鼓,但还是拽紧了李无廷的衣袍。既然都决定踏出这一步了,那就一条路走到底。

  他呼出口气,对上那危邃的目光,“或许是麻烦…但臣愿做陛下的一把刀。”

  玉骨伶仃的手衬着墨色玄衣,不堪一折。李无廷的视线顺着他的手臂一路延伸至那张仰头而来的脸上。

  默了两息,“松手。”

  ……

  哗啦!一道杯盏碎裂的声响从御书房里传出来。

  紧接着,守在外面的宫人只听得天子之怒,势若雷霆:

  “宁琛言行无状,拖下去,仗三十!”

  宫人们吓得噤若寒蝉。

  不知向来圣眷在身的宁大人,如何触怒了龙颜。

  两队锦衣卫奉命前来。很快,庭中便传来了一声声令人后背发寒闷响:

  嘭、嘭、嘭……

  ·

  视线敞亮的庭内。

  平直的木凳上牢牢绑了一大块猪肉,左右两名锦衣卫高举廷杖,尽职尽责地一下下敲着猪臀:嘭、嘭、嘭!

  宁如深煨着披风坐在不远处,捧了杯热茶小口嘬着,好不柔弱。

  虽说是苦肉计……

  但给他找这么个替身,是否是在阴阳什么?

  他侧目朝李无廷瞟去。

  李无廷面无表情,“朕还是头一次用这么脆的刀。”

  宁如深羞赧,“刺客都是高攻低防……”

  他说完也不管李无廷听懂了没有,转头朝人露出两排小白牙,“不如臣再做得逼真一点?”

  李无廷薄唇似警觉地动了一下。

  宁如深已经放下茶盏开口:“嘶…啊……啊………”

  “啊……陛下饶命啊………!”

  他叫得十分正经,一旁德全却听得心慌。

  李无廷额角一跳,忍无可忍,“闭嘴。”

  “……啊。”

  宁如深最后用气音收了个尾,又乖乖合上了嘴低头喝茶。

  他其实自我感觉还挺不错,情绪都到位了。

  三十廷杖没多久就打完。

  传闻中杀人不见血的锦衣卫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板凳上的猪肉。

  宁如深赞叹而羞愧,“委屈他们了。”

  堂堂直属圣上的军机特务,害他们做这种事,实在是他的罪过。

  “若为朕的刀,就要什么都能做。”李无廷淡淡道。

  说话间,锦衣卫正抬着猪肉从宁如深面前走过。宁如深看了眼,三十杖下去,整块肉都被打得皮开肉绽。

  “宁卿。”一道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

  宁如深转头,只见李无廷轮廓分明的侧颜映着背后灰白的庭墙,目光落在远处,“朕给你这次机会,莫要令朕失望。”

  他捧紧了茶盏,热意从指尖直烫到心头。

  “臣必全力以赴。”

  …

  回到宁府。

  宁如深入屋便吩咐杏兰给他拿了纸笔过来,伏案奋笔疾书。

  严敏凑过去,“大人,您在做什么?”

  宁如深头也不抬,“我在全力以赴。”

  严敏:??

  没多久,纸上便写下了条条名目。

  宁如深拿起纸张浏览了一遍,自认为没什么纰漏了,便满意地出屋唤来十名护院。“从现在起,你们就按着我纸条上写的去做,动静大一点——把衣服穿上!我不是指这种动静……嗓门大一点,明白了吗?”

  护院齐齐垂头,“是,大人!”

  待一群彪悍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严敏凑过来,“大人让他们买什么去了?”

  宁如深矜持地递去纸条,向人展示这篇文采斐然的清单——

  严敏低头一看:

  东市买熏炉,西市买棒骨;

  南市请大夫,北市扯白布。

  “………”

  宁如深暗含期待,“什么感想?”

  严敏,“老奴想都不敢想。”

  ·

  不过一天,传言很快飞了个遍——

  宁如深躺在院里的软榻上,眯着眼睛晒夕阳,“现在外面都怎么说?”

  严敏如实禀报,“朝中都说大人您失宠了,因为帮耿尚书说话而触怒了龙颜,打了三十廷杖。打完当场就不行了,盖着白布被抬回了宁府。”

  “他们信了吗?”

  “信了。都知道大人断了八根肋骨,府里买了十斤棒骨给您补补。还将京中大夫一网打尽,拐进府中开了两车药材吊命。”

  “还有那些白绫……”严敏说着一顿,欲言又止,“呃大人,这个会不会有点夸张?”

  “就是要让人虚实难辨才好。”宁如深微微睁开眼,细长的睫毛染着夕阳的薄金,“要想骗过敌人,必先骗过自己。”

  他悠悠望向远空,“呵,目眩神迷了吧。”

  …

  同一时间,养心殿中。

  李无廷目眩神迷地揉了揉眉心,“你再说一遍,他在干什么?”

  德全躬身,“禀陛下,听说宁府开始扯白布,准备挂灵堂了。”

  “………”

  德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帝王的神色,打着哈哈,“虽说是苦肉计,但宁大人也做得太逼真了点,奴才都快信了呢。”

  他说完,殿中却没有回应。

  隔了好半晌,李无廷忽然开口,“朕那日,应该的确是没有打过他?”

  德全惊怔地抬眼,“陛下?”

  李无廷紧蹙着眉心,竟生出一种恍惚,“也没罚过他别的?那茶盏……当是没碰到他?”

  “那自然是——”

  德全本来很笃定,但被这么一问,突然也不确定了:宁大人那病骨沉疴的身子,还真说不清楚。

  他噗通跪下,“奴才,奴才也记不清了……”

  李无廷被传言搅得头昏脑胀。

  自从重生以后,很多事都变得离奇了起来,跟做梦似的。

  “拾一。”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跪在了殿内。

  “你去看看,他是装病还是——”话到一半,李无廷似想起了什么,又止住,“算了,你下去。”

  拾一又不声不响地磕了个头消失了。

  片刻,李无廷起身,看向殿外已隐隐泛上青灰的天际,“今日正好无事,出趟宫。”

  他倒要看看是不是自己恍惚。

  ·

  宁如深“重病”在家,宁府门前却冷冷清清,一个同僚也没来,和上次踏破门槛的盛况截然不同。

  唯一来探望的只有耿砚。

  耿砚提着厚礼走进府中时,只见整座府邸都弥漫着沉沉的药熏味,主院的上方白烟袅袅,看着像是主人命不久矣。

  下人们都忙着挂白布,竟连一个通报的人都没有。

  他心头顿时咯噔一声,直奔主院,“宁琛!”

  一路穿过前庭,跨入主院,迎面一笼白烟。

  白烟散去,宁如深、严敏和杏兰三人正在院中围着小桌涮火锅,每个人脸上都吃得红扑扑的。

  看上去其乐融融,特别喜庆。

  耿砚直接看呆了。

  “再烫点五花……”宁如深正吃得高兴,转头看耿砚杵在院门口,“你怎么来了?”

  耿砚盯着他,嘴唇抖了抖。

  像是有什么脏话要倾泻而出。

  宁如深说完瞥见对方手中的礼盒,忙放下筷子不好意思地招呼,“唉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严叔,还不快去帮忙接一下,提着多沉。”

  严敏十分灵性地上前接走了厚礼,放去了里屋。

  耿砚终于回过神,“你这是……回光返照?”

  宁如深赞叹,“你去别家探病时,也这么会说话?”

  耿砚沐浴着他温和的目光。

  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

  一刻钟后,桌边添了副碗筷。

  耿砚听完了前后始末。

  开始思考把厚礼拿回来的可能性。

  宁如深读着他的表情,状似闲聊道,“对了,那茶盏当时就擦着我的肩飞出去。嘭的一下!碎片溅了老高。”

  耿砚咽了下唾沫,“喔……”

  宁如深涮着五花,“打猪肉的板子——那么长。锦衣卫抬着那块血肉模糊的皮肉从我面前经过时,陛下还轻声对我说:宁卿,别让朕失望……”

  “好了好了!”耿砚听得头皮发麻,差点扔了筷子,“这事让你受苦了,你别说了。”

  也不提把礼物拿回来的事了。

  宁如深又心安理得地捞起了火锅。

  耿砚简直食难下咽,“你好歹还在‘重病垂危’,要不要过得这么滋润?要是让别人知道……”

  “放心。”宁如深怡然自得,“咱们府里,现在连狗都不来。”

  “………”

  他说完发觉耿砚表情不对,立马补充,“除了你。”

  耿砚表情顿时更为扭曲。

  两人正热火朝天地用筷子在锅里啪啪打架,突然就听杏兰朝着院门口“嚯”了一声:

  “大人!除了耿大人和狗,还有别人来哩!”

  宁如深:?

  耿砚:???几个意思?

  两人转头往院门的方向一望,隔着氤氲的白烟,冷不丁就撞上了门口静立的那道身影。

  “……”宁如深心头咯噔一下。

  沉沉暮色混着烟气模糊了来者的容貌。

  只有那身形挺拔高大,旁边还立了个快把脑袋埋进胸口的“小厮”。清冷如玉的声线穿过烟霭而来:

  “宁大人好兴致。”

  宁如深呼吸一窒,瞬间头晕目眩:

  李无廷怎么会来这里!

  “您……”他刚开口,身侧人影忽然一晃。

  就看严敏已经自觉起身,又要故技重施地去接德全手中的厚礼,“您来就来——”

  “别…!”宁如深一把将严敏抓回来。

  一阵夜风穿堂,白烟散去。

  他隔着半个小院对上李无廷那比暮色还要深沉的目光,轻咽了口唾沫,随即起身拂了拂石凳扫榻相迎,“……您请坐,就当自己家里。”

  李无廷看着他吃得红扑扑的脸。

  一声冷笑落了下来,“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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