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源稚生的决意_可以屠龙但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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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源稚生的决意

  刚刚破晓,天空只来得及刷上一层稀薄的晨曦,麻雀从楼宇间飞过落在电线杆上,鸟喙中像是衔着微光,透过光点看向窗外一时让人分不清今天是晴是雨。

  房间里电视机同样在叽叽喳喳地响个不停,和室中一片静谧。

  电视台在放送早间新闻,中间有一条是说昨晚一艘巨型油轮与海上平台碰撞后沉没,日本海出现严重的石油泄露事故,海图出现大片被染红的区域。主持人提醒附近海域的渔民外出捕鱼时注意避开该区域,一旦在海面上发现某些轮船残骸可以拨通专线反馈给相关部门。

  后续负责扫尾的工作人员应该已经把尸守全部塞进桶里融化成泡沫了吧,也不知道有没有渔民在夜晚看到过有火光点亮海面。

  源稚生拿起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近来电视机里的节目内容都大同小异,为了收视率纷纷推出了气象分析专栏。

  节目内容从最近东京异常的气候讲到板块之间的碰撞挤压,特别喜欢炮制大新闻的则在竭尽全力地渲染一场可能发生的地震海啸危机……让人不禁以为这座城市是一座蒸笼,神明在云端盖上了锅盖,底下的温水逐渐滚烫,于是沸反盈天。

  只有东京电视台一如既往地特立独行。别人都在科普防震避灾知识,它播放的画面中却是樱花怒放的盛景,综艺嘉宾穿着和服抽签表演节目,节目的要求是尽可能表现出竹签上写着的内容。

  电视屏幕上有人跳舞有人吟诗有人歌唱,轮到充当谐星的那位演员时他什么都不会于是急得抓耳挠腮,吞吐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夏天藏在蒲烧鳗鱼的肚子里”。(《七里香》评论)

  评委们不禁为之莞尔,纷纷鼓起掌来,掌声中进入没有营养的广告。

  源稚生没有继续按下遥控器按钮,他坐在清澈如洗的天光中,凝视着插播进来的广告久久出神。

  他无端想起了一首欧阳修的诗词,上阙写的是“垂杨紫陌洛尘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可是到了下阙就只剩“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了。

  物是人非四个字读来就已经够悲伤了,可是当真正从书页上又落到源稚生肩头时,才真正感受到那股重量,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还没有到夏天,但源稚生忽然就想吃蒲烧鳗鱼了,他说静冈县有一家很好吃的鳗鱼饭,可是这次又知与谁同呢?

  源稚生怅然地望向窗外。

  这座神社是蛇岐八家最森严庄重的禁地,只有极端重要的家族大会才会在这里召开,象征意义上远大于辉夜姬的机房和醒神寺。

  神社背后的花园中埋着历代家主和英雄,橘政宗依照祖制也应该被埋在这里,可是他的身体已经永远消散在了八千米深的海渊中,庞大的水压把他挤压成一团血雾,源稚生甚至没办法去收敛他的骸骨送葬。

  橘政宗生前所使用的衣物摆件铺满了榻榻米,角落里摆放着墨笔写就的木板,源稚生正在拣选出最适合放入衣冠冢中的物品,想必出殡那天的棺椁会很轻,但他却背负不起。

  “他们正在催您出面。”矢吹樱在门外轻轻敲门。

  “请让客人们再等一等吧。”源稚生将一件黑色的羽织折好放在了一旁。

  这是橘政宗最喜欢的一件羽织,源稚生本来打算把它挂起来,想着也算是睹物思人了,如果真的放进坟墓中就再也看不见了吧。

  可是“再也看不见”这不就是死亡最直观也最让人恐惧的特征吗?

  那些人和物遥远,然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走廊尽头响起沉闷而杂乱的脚步声,樱没有阻拦,门突然被推开了,楚子航手中握着村雨沉默地逼视向和室内,面色森冷像是铁铸的武士。

  他的视线锁定了源稚生低垂的眉宇,这一次他没有佩戴美瞳,永燃的黄金瞳灼灼逼人,仿佛要点燃对方脸颊下的血管。

  恺撒则环抱着双臂倚在门框边上,冰蓝色的眼瞳中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导弹是你们蛇岐八家发射的。”气氛凝滞了片刻,恺撒率先冷冷地开口,“在这里,只有你们才有能力调动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我没办法否认。”源稚生点点头也承认了,“但确实不是我下令发射的。在这套行动计划中我提前给龙马家主下达了两条命令,第一条是等待我的指令随时开火;第二条是到达预设的最后期限可以选择开火。”

  “为什么导弹发射程序没有进行多次复核?难道是他昏了头自己下令的?”恺撒接连质问。

  “根据龙马家主所说当时是有人入侵了通讯频道,拟造老爹的声线下达了命令,当时情况下我们之间的联系被电磁脉冲切断了,通过三次复核之后他必定会选择开火。如果猛鬼众能切断须弥座和辉夜姬的通讯的话,再矫诏命令不是多困难的事。为了合理合法发射岸舰导弹,我们使用的是清理火力库存的名义,所以通讯路线要经过军事基地,并非由辉夜姬监视。”

  “你现在还叫着他老爹?”恺撒笑声冰寒。

  “为什么不能呢?”源稚生低头整理着手中的衣裳轻声反问,“你希望我怎么样称呼他?”

  谷/span“首先,上杉绘梨衣不是橘政宗的女儿,她是上杉越的女儿。其次,你们蛇岐八家中谁才有能力把大批死侍送进来呢?最后,你自己说的给你们龙马家主下令的声音是橘政宗。随便你怎么称呼,他可以是王将是野心家是赫尔佐格,但他不会是你的老爹了。”

  恺撒将所有疑点逐条列举出来,最后的语气简直恨不得言语具化出来拍到源稚生脸上。如果不是接下来发掘白王圣骸需要用到蛇岐八家的力量,恺撒更想拔出沙鹰直接给源稚生来上一梭子弹让他清醒一下。

  这列举的一条条证据源稚生全都无法反驳,他亲眼见到了加急赶出来的亲子鉴定报告,上面明晃晃地显示三兄妹与上杉越四人之间确实存在血缘关系。

  雨夜中他失去了一位带着虚伪面具的野心家老爹,却得到了真正和自己血出同源的父亲还有妹妹。

  源稚生当时翻看完毕亲子鉴定报告时内心毫无波澜,好像胸腔里面跳动的不是由血肉生长成的心脏,只是从槁木中取出的木心。

  一方面他失去了十多年相伴的养父,得到的只是素未谋面也毫无感情的亲生父亲;另一方面他仅仅失去了一位利用自己以窥探圣骸的阴谋家,得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亲人……

  得失之间他甚至说不清楚其中悲喜,于是源稚生只能选择沉默。

  “橘政宗为什么要在须弥座上演这样一场戏?如果他只是想要打消你对他的怀疑的话,那么这场戏破绽百出,反倒平添波澜。”从源稚生口中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恺撒继续不依不挠地往下追问。

  楚子航看向源稚生,源稚生扛不住黄金瞳中沉甸甸的压迫,这并非是龙威多么多么厉害,而是经过许朝歌阻拦导弹群之后,他和蛇岐八家确实欠卡塞尔学院。

  “可能这确实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源稚生猜测,“源氏重工底下的死侍养殖场暴露得十分仓促,当时橘政宗还被软禁了病房中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这条信息他大概也是从我的神情中猜到的,所以他需要在我心中重新确立自己的位置,仓促之中的戏自然会有无法避免的破绽。”

  “可是如果他没有死的话,这场戏根本不足以打动你;而如果他死了的话,橘政宗这重身份对他而言就没有任何作用了,他没办法再直接命令你,也没办法堂而皇之地发挥在蛇岐八家中的余辉。唯一遗留下来的影响大概是你会为此复仇,竭尽全力挖掘出白王圣骸并摧毁,而他就可以准时登场充当最后赢家通吃的黄雀。”恺撒说。

  “王将这种老谋深算的野心家应该知道自己仓促安排的这场戏并不完美,戏中的X因素很多,他算不到自己会在哪里出纰漏,他能够准确预料到的是自己会出动死侍群和播放梆子声。有这两者的帮助他一方面可以分散我们的精力,另一方面可以控制绘梨衣杀人。”此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楚子航忽然出声说,“我想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许朝歌他们这些上门的恶客。几乎是肩并着肩的距离,猝不及防之下纵然是许朝歌也无法躲避审判的攻击吧,而许朝歌的言灵又不是许白帝那样,被审判偷袭得手大概率会在短时间内死亡。”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当初在失控绘梨衣的袭击下,许朝歌已经陷入濒死过一次了,如果没有酒德麻衣施加帮助,许朝歌当时真的就被审判重创至死了。

  不管是理论还是现实,王将的计划都是可行的。

  “有源稚生你们三位超级混血种的帮助,他根本不在乎我和楚子航两人。只有比你们更强大的混血种才会对他的计划产生不可估测的冲击。”恺撒明白了,“其实不需要一定杀死的是许朝歌,除了许白帝之外的任何人都可以成为绘梨衣的目标。只是很不巧的是,最后被攻击的是对他威胁度最低的两人。”

  “审判的力量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承受的,我们其实应该已经死了。”楚子航低声说,“或者我已经死去了。只是因为许朝歌,我还活着。”

  “但现在你还护着他呢?”恺撒屈起双指点了点面前的源稚生。

  “所以楚君呢?你也是来兴师问罪的吗?”面对恺撒的诘问,源稚生依旧不置可否,他站起身转向楚子航。

  “不是。”楚子航摇头,黄金瞳中燃烧着熔火的光芒,“许朝歌失踪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是我们的失误,使得许君被迫阻拦导弹的多轮攒射。许君救了我们蛇岐八家数千人的性命,实在难以报偿。”源稚生向楚子航微微躬身,“很抱歉。当晚须弥座附近海域的监控卫星被我们提前屏蔽了,之后有云层掩护我们还是失去了许君的踪迹。”

  楚子航手中村雨横在源稚生面前拦住了他的动作。

  “许朝歌血统失控的导火索是我的重伤,伤势是被梆子声蛊惑的绘梨衣导致的。所以你们蛇岐八家在种种环节中充其量只是起到了‘刀’的作用。”楚子航说,“我不会和一把刀计较,我现在最想杀死也最应该杀死的是那位握刀人。”

  “可是你口中的握刀人是他的老爹。如果给他心目中最特殊最重要的人排序,橘政宗怎么都不会掉出前二吧。他杀死橘政宗大概相当于忍痛剜心?”恺撒露出讽刺的笑容,“需不需要我帮你找几个合适的理由自我说服?比如神可能寄生在许朝歌身上所以出现的王将是真的,或者你当晚砍断的王将身躯格外坚固真的很可能是半龙化的本尊……”

  “橘政宗永远是我的老爹。”源稚生打断了恺撒的讽刺,他逆着满窗的天光重新挺直腰身,双肩隆起一如群山巍峨,“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抚养我长大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连现在蛇岐八家大家主的位置都是他禅让给我的。时至今日他是我的父亲我的老师我的领袖……”

  源稚生转身用木头衣架把那件黑色的羽织撑起,用打火机点燃了羽织一角,随手把燃烧的羽织挂在了窗框最上面的位置。

  羽织随着吹拂过的风高高扬起仿佛舞蹈,蝴蝶般的灰烬散落,灰烬被风吹过源稚生的发梢,他静静凝视着火焰把那件羽织吞没。

  最后这件极具纪念意义的服饰既没有代替橘政宗的遗体埋入土壤中,也没有被源稚生高高挂起睹物思人,而是被焚烧干净,显示出一种燃烧般的决意。

  “我要杀死王将和橘政宗是我的老爹没有任何关系。”源稚生重复了一遍,他简直是把这句话一字一句咬碎说出来的,“这世上再也没有橘政宗了,他已经死在了海底。如果他没有死,那我会亲手把他送进黄泉。”

  他回头与楚子航沉默着对视,眼瞳中同样燃烧着君王的怒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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