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_露浓花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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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

  江秋白莫名其妙地被容恪叫到李府一隅,偏僻的角落,只有稀松的软泥,被一宿的夜里泡出一股浓郁的泥香,江秋白对着世子的背影一愣,手里便被塞了一张纸,“世、世子?”

  容恪道:“从今以后,我不是世子了。你拿着这封信,到番州的月门镖局,可以换取一千两纹银。”

  “这个……”饶是江秋白再怎么死心眼儿,也听出了容恪的话外之音,“世子要赶我走?”

  容恪负着手,微笑着低了眉,“不是赶你走。你和曲红绡,跟在我身边很多年了,时有委屈,是我对你不住。我准你三年假,带着她好好过,要是以后你们仍然愿意回来,我也不拦着。”

  江秋白干涩的嘴唇一动,虽明白世子的好意,可他,“不说我了,红绡不愿意的。她、她一直以来只想追随着世子。”

  容恪一笑,手掌在他的左肩拍了两下,“别想多的。对于她来说,我只是救命恩人。不过这么多年,早还清了,互相体谅罢。”

  与聪明人说话,交浅言深,三两句话将冰山一角披露,上下的七八分早不用刻意揣测。

  如今是,世子为难,江秋白也为难,唯独知恩图报的曲红绡一根筋,全然不察两个男人之间早已有了摩擦。

  江秋白捏着信,点头,“我会同她说的。”

  江秋白握了信笺,推开门,曲红绡似有慌乱,匆忙将手里的东西往被褥底下一塞,故作冷冰冰的模样睨着他,江秋白早看见她藏了东西,却一时没戳破,往茶叶小几上取了一只青花瓷杯,抿了一口清茶,腹中可算是暖和些了。

  “红绡,我与你说件事。”

  通常情况下,这个男人开口叫“红绡”,而不是黏答答、恶人兮兮的“媳妇儿”,就是要说正事,曲红绡也正襟危坐起来,清冷的眼波一滚,落到了他的信上。

  他将信扣在桌上,低低道:“世子有言,让我带着你去游山玩水,放几年的假。”

  曲红绡一听,坐不住了。她起身将江秋白面前的信揭了过来,白纸黑字,的确是世子手书。

  她跟在容恪身后这么久,不至于认不得。

  江秋白忐忑地等着,眼风不动地偷瞟曲红绡,留意她的神情。好像她做这一个决定,就是在取舍,他和世子在她心底谁的分量更重。但见曲红绡如雾似的眼波如一池风荷掀动细浪,柳叶眉紧紧一颦,江秋白忐忑不安的心随着瓷杯落地的碎裂声,也摊成了一团软泥,彻彻底底碎了。

  曲红绡退后了小半步,那只杯子就砸在脚面,她蹙了蹙眉,江秋白飞快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将碎瓷片往手里收拾,曲红绡又仔细看了眼落款,默默一叹,将信笺放了回去。

  她正要低头,蹲下身与江秋白一道收拾,却不留神撞见满掌血。

  他捏着瓷杯碎片,垂着眼帘一动不动的,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曲红绡大惊失色,“你这是做甚么?”

  江秋白一动不动,任由她将手掌抢过去,曲红绡替他将手掌掰开,浸了血的白瓷片掉落,曲红绡抬起头,额发的覆盖下,看不清他的脸,她问道:“当真,这么想离开么?”

  他不说话。

  曲红绡道:“那就……离开一阵罢。”

  江秋白倏地抬起头,眼眶通红,蘸着一点湿润,“不,我不会勉强你的。”

  “但你在威胁我。”曲红绡看了眼他的手,虽是武将,但她也像普通女人随身带着干净的帕子,替他将血痕缓慢地擦去,动作不可谓不温柔,江秋白心里柔情荡漾,倘若她一直对他这么好,他什么苦楚,什么委屈都愿意忍受的。

  “我也不是很想走,只是……”你的决定对我才不同。

  曲红绡懂了他的话外音,语气不自觉低沉了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决意跟着世子么?”

  “不知道。”曲红绡来的时候,江秋白还只是军营里一个不出彩的喽啰,谁来也不会多看他一眼的一个乡巴佬。

  曲红绡缓缓道:“我以前跟着师父在陈留落雁山学艺,是夷族兵突然闯入,他们大肆烧杀,放火烧了我师父的山。师父腿脚不便,夷族人劫掠之后,只有我活了下来。”

  江秋白手心一紧,险些又将指甲掐入了伤口之中。

  曲红绡沉默了一瞬,扭过了头,“我十五岁一个人漂泊了许久,拿着我的刀。最难过的时候,雇主买通我,让我做杀手。酬劳丰厚,我接了。但,事成之后,我发现自己杀的人是忠臣良将,曾追随容桀杀敌立功的陈留肱骨。我知道错杀了好人,从此放弃了杀手营生。无论谁,出多高的酬劳,目标又是怎么十恶不赦,我都不肯接手了。”

  江秋白没听说过这段往事,声音一涩,“可你,这样怎么过活?”

  曲红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快意恩仇的刀客,没有戏文里白马啸西风的肆意,也是一个人,我没了杀手这碗饭之后,再没有了吃饭的地方,流浪了两个月,奄奄一息地倒在前往陈留主城的官道上。”

  “是……世子救了你。”江秋白简直不忍回想,倘若不是世子……他的嗓音又涩又哑。

  曲红绡颔首,“是。世子是陈留的主心骨,他一战成名,是令忽孛闻风丧胆的军魂。我想跟着他,报答他的一饭之恩,为师父报仇。我心里想的很多很多。如今,既然世子这么说,我这恩情算是还了,我……我算是自由了……”

  可江秋白回想方才曲红绡看信的神情,谨慎地微微凑过脸颊,“可你,并不开心。”

  曲红绡垂下了眼帘,“压抑太久了,我只是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怔,暗道自己多心之后,曲红绡捧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托了起来,柔软的红唇温柔地亲吻了过来,将他的伤口轻轻覆住。

  她做一切,神情还是冷硬的,可是江秋白暖得胸口漫涨,不知说什么话,又怕说错了话教她心里难过,连安慰人都不会,手忙脚乱地舞了一会儿,直到曲红绡将他拉到床边,取了床头的上药,轻柔地给他涂抹。

  她的手指常年握刀,指腹显得有几分粗糙硬实,却撩得人心痒,江秋白心里一松,被碎瓷划破的手掌蓦地一股生疼,痛得他连鼻子带眼睛都是一歪。趁着她给自己缠纱带,他凑近了蜻蜓点水地吻了吻她的眼睛,“跟着我好不好,从今以后,我做你身边唯一的男人。不会像你师父那样离开你,也不会像世子对你有所求。”

  曲红绡手指一停,蓦地一笑,“我师父是女人。”

  几乎不怎么见过曲红绡笑,江秋白背着明艳的笑靥晃得眼晕,差点一股热液从鼻中溅出。

  曲红绡的食指点在他的手背,悄声道:“你再说一遍,你对我,没有所求么?”

  想到每晚的缠绵旖旎,这个男人哪来的脸面对她说,他对她一无所求?

  江秋白厚脸皮,也禁不住脸热,“我,我要不……”后头的话没说出来,他紧张地在床上乱摸的手忽地一刺,江秋白立马痛得嘴歪眼斜地一抽手,“这是什么?”

  说话间来不及阻止,江秋白掀开被褥,只见一只小簸箕,里头盛着满满当当的彩色针线,还有几根细长的绣花针。刺中他手指的,正是这么一枚小小的“杀器”。

  “这是什……”江秋白正要问,她已经漠着脸背过了身去。

  江秋白怔了怔。虽然知道她会使梅花针,可这么多丝线,总不至于……

  她在为自己学女红么?

  江秋白眼睛一瞪,一股灼热从胸膛窜起来,蔓延到了喉咙口。红衣衫的媳妇儿,冷着脸别扭的姿态,真是……太可爱了!

  “媳妇儿……”

  又要不正经了。

  江秋白将小簸箕拎起来往脚边一放,不待曲红绡说话,将人的腰肢一抱,就送上了床榻,堵住她嘤嘤不休的红唇,一阵翻云覆雨地胡作非为。

  夫妻俩将话说开,再没有任何隐瞒,便一同应许了容恪的话,两日后,便向容恪请辞了。

  听说话,他们要下江南去,冉烟浓很向往,表达了一下祝福,顺带给曲红绡送了一些珍贵的临别礼。

  送走了他们之后,整个大魏又是一团冷雨疾风。

  大魏皇帝殡天,冉秦听闻噩耗,来不及再数落容恪,快马加鞭地便骑着疾风马回魏都去了。

  “皇帝舅舅也是很疼爱我的,可惜……”她是注定了不能回上京的。

  容恪还在药汤里泡着,阖目运功,热雾蒸腾起来,他漆黑的眉鬓沾着一波细碎的水珠,冉烟浓抚过他的眉眼,悄声道:“恪哥哥,夫君,我们真要在月满皇都,待上一辈子么?”

  她知道,容恪听得到。

  她亦明白,这里不是他的归宿。

  是年初秋,新皇齐戎即位,改国号为承平。承平元年,新帝追封容恪为陈留侯,谥靖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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